在匈奴的一座营帐外,

站着两个年轻的匈奴士兵

, 他们的头上有狼牙做成的装饰。其中一个人站在瑟瑟的风里,忍不住怒道:“就这样天寒地冻, 让你我兄弟二人在这里守着一个女人, 当真是不拿咱们当人看。”

另一个忍不住拽了他一下:“这可是二王子要求的差事,你我不管怎样, 也应当办妥才是。”

二人正说着, 却听见有浅浅的脚步声缓缓行来,他们循声看去,只见赫连祁披着月色,缓步行来。

这两个士兵脸上有不屑之色一闪而过, 为首的一个语气十分冷淡, 甚至都没有行礼:“这不是三王子嘛, 来此有何贵干?”

赫连祁语气十分平静,且对他们的寡淡语气选择视而不见:“我有话要问问里面这个人, 天寒地冻的,一点心意, 二位拿去喝酒吧。”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碎银子。

两名军士相视一笑:“那就多谢三王子了,王子请吧。”

赫连祁嘴角微微勾起,抬步走了进去。直到门帘子在他的身后放下,其中一个军士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,啐了一口:“穷鬼!才给这么点。”

灯影如豆,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不大的营帐,赫连祁缓步走向那个坐在等下刺绣的中年女人。

她不过三十多岁, 美颜平和,皮肤白皙,若不是早已知道她的年龄,只怕还会把她当作一个年轻女郎。

她的眼睛像海水一样浩瀚平静,好像幽邃得没有半点波澜似的。

杜若抬起眼,静静地看着赫连祁,过了很久,她微微垂下眼,有些忧虑地浅浅皱了皱眉:“有阿笙的消息了吗?”

“若姨,还没有。”如果赫连颉站在此处,一定会对赫连祁的所作所为大吃一惊,那个平素冷漠寡言的少年,脸上竟难得一见的路出温和神色:“你放心吧,阿笙不会有事的。”

杜若笑笑:“你说话我放心,听说你一直跟着二王子做事,我想问问,何时能不再限制我的自由?”

赫连祁顿顿,神色如常道:“我只是二王子麾下的犬马,这些事又哪里是我能知道的呢?若姨放心,我一定去王子面前美言几句。”

那女子笑笑:“也不知道二王子叫阿笙去做了什么事,怎么也瞒着我。”她顿了顿,拉着赫连祁的手说,“你是个好孩子,等阿笙回来,我就让阿笙嫁给你,可好?咱们家没有大富大贵,但是总归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块,你愿意吗?”

赫连祁的手骤然收紧,指甲深深的刺入皮肤里,登时见了血痕,他脸上不动声色,微微一笑:“我当然愿意啦!”

他脸上很少带笑,这个笑容显得分外艰涩。

“阿笙她一出生就没有父亲,这孩子倔强要强,也懂得看人眼色,你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就行了。”若姨笑笑,扬了扬手里的东西,“天冷了,听说你总要骑马,若姨给你做了一对护膝,你一会儿拿回去试试,要是不合适,我再给你改。”

“……谢谢若姨。”赫连祁艰涩地说着,只觉得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巨大痛苦。

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流哽在他胸口,让他头痛欲裂,几乎嘶吼出声,可他又生生忍住了。

这个档口,又走来一个军士,见了赫连祁,轻声道:“您快着些吧,二王子还等您呢。”

若姨抬起那双和阿笙酷似的眼睛,柔柔一笑:“还有事要忙啊?”

赫连祁的目光扫过这个不大的营帐,最后落在了桌上的那个酒壶上,他慢慢走上前,握住了酒壶的手柄:“也没什么大事,只不过王子身边离不开人罢了,这酒是从伊犁那边送来的酿好的葡萄酒,驱寒喝很好,若姨尝尝?”

“你得二王子重用是好事,可也还要记得谨慎。”若姨说着,缓缓举起酒杯,微微笑着说。

看着她把酒杯凑到唇边,赫连祁突然说:“等等!”撞上若姨不解的目光,赫连祁顿了顿,轻声说:“没事。”

看着若姨把杯中酒一饮而尽,赫连祁突然烦躁地站起身:“二王子那边我也走不开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他也不再敢看若姨,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,走到营帐门口,站了一会,不过过了一两分钟,隔着一层帘子,他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声音。

双腿像失去控制了一般,赫连祁跪在地上,失声痛哭起来,哭得肝肠寸断,涕泗横流。

有人听他呜咽着用匈奴语喊了一句:“我本该是有个家的!”

*

靖安城。

残阳如血,天边的火烧云像是绵延百里的火焰。

池穗一行七人打马而来,独剩祝从之自己骑了个小毛驴,悠哉悠哉地走在最后,他手里握着个钓竿,钓竿那头系着一根胡萝卜,毛驴的脖子一抻一抻的,想要吃萝卜。

靖安城的北门大开,只为迎接他们的到来,池穗翻身下马,祝从之……翻身下驴,他随手把钓竿上的萝卜取下来,塞进了毛驴的嘴巴里。

何庆忠的师爷带着百十人在城门处相迎,现在战事焦灼,女墙上的军士们皆目光灼灼,蓄势待发。

师爷姓冯,已经有五十多岁了,目光明亮,身量清癯,眼中精光四射。他不露痕迹地把池穗打量了一遍,笑着走上前:“许久不见池统领,统领风采更胜往昔。”

池穗对他略一抱拳:“冯师爷亦然。”

冯师爷看了一眼站在后面,牵着驴子的祝从之,也对他拱了拱手:“上回见小祝大人还是一年前呢,祝大人别来无恙?”

“托师爷的福,一切都好,”祝从之把手里的缰绳递给别人,对着冯师爷拱了拱手。

一行人进了靖安城。

战事日益紧张,靖安城里的军士们枕戈待旦,祝从之看着这熟悉的街道城垣,向来没心没肺的人也生出了许多感慨来。

先前他来到这里,池穗生死不知,他日日寝食难安,如今……他抬起眼,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池穗,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看向她的腰,她今日穿着甲胄,虽然隔着衣服看不出什么,祝从之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。

成壁忧心忡忡地凑过来:“大人莫不是水土不服?”

真是个榆木脑袋,祝从之抬腿踢了他一脚。

冯师爷带他们来到了城中一处院落门口,对池穗说:“这是咱们将军给大人在城中落脚的地方,仆人婆子也都备下了。”

池穗抬头看着门口挂着的匾额,上头用隶书写着“将军府”三个大字。

池穗一愣,大梁的规矩,只有四品以上的武将才能被称一句将军,她身居五品,却也担不起这声将军。

她微微皱眉,沉声问道:“这匾额……我如今担不起。”

冯师爷笑而不语:“大人先暂且安置吧,一个时辰之后,有人带您去见何将军。”

祝从之突然想到什么,一路小跑着来到冯师爷面前,笑吟吟地拱了拱手,一脸期待地问:“那我的住处现在何处?”

冯师爷一愣,抬手指了指将军府的大门:“城中闲置地产不多,给您在将军的府上备了一个房间。”他抬眼看向池穗,“池大人不会介意吧。”

祝从之回过头,眼睁睁地看着池穗这厮沉吟了许久,不情不愿地说:“不介意。”

祝从之觉得头开始疼起来,他一把拉过冯师爷,走到一个离池穗远一点的地方,咬牙切齿地说:“我身上好歹有个五品官的衔,住在别人府上算怎么回事?我和池穗好歹是平级,如今分出个高下,我日后该如何立威?”他压根也没想到,自己在军中也没什么威信可言。

冯师爷微微转转眼,附在他耳边道:“何将军火急火燎地把她召回,定然是有要紧事,如今……祝大人还觉得自己和池大人是平级吗?”

祝从之呆呆傻傻地看着冯师爷,冯师爷咳嗽了一声,高深莫测地说:“不足为外人道也。”

祝从之点头:“放心吧,我不和别人说。”冯师爷心满意足地走了,池穗走上前,拍拍他的肩膀:“喂!你怎么了?”

祝从之转过身,欢欢喜喜地笑起来,把刚才答应冯师爷时说过的话都抛在脑后:“阿穗!你要升官发财了!”

*

“这一个月来,你屡立奇功,重创匈奴王军,我上报朝廷之后,皇上御笔亲封你为建武将军,官至四品,秩比两千石。”

建武将军是前朝就设立的官职,算是个杂号将军,虽然比不得重号将军位高权重,但已经算得上有实名的将军了。

池穗跪地谢过圣恩,何庆忠把她亲手扶了起来:“皇上对你也有爱重之意,这几日你在城中休息几日,只不过还会有作战任务指派给你,你想要彻底放下摊子也不成,等一会儿我为你派一位军师过去。”

池穗想了想,拱手道:“多谢将军体恤,至于军师……末将以为,祝从之可担此任。”

何庆忠听到祝从之这三个字,眉心不露痕迹地一皱,他很快就遮掩了过去,他若无其事地问:“听说他随你一同进城了?他不过是的书生,任个主簿已经差不多了,军中大小事宜繁杂,他资历不足,只怕难当大任。”

池穗心快如电,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神色正好尽收池穗眼底,她笑了笑,沉声说:“他头脑灵活,学富五车,末将觉得可以一试。”

何庆忠忍不住笑了笑,看向池穗:“一年不见,你都会用学富五车这词语了,想来他是教了你不少,既然如此,也就如你所愿吧。”

*

军师比池穗的品阶低了半阶,池穗升了一阶,祝从之也跟着升了半阶。

“所以,我是沾了你的光?”

得到池穗肯定的点头,祝从之心里别扭起来,他原本以为自己身上有了官阶,不光能荣耀满门,还能荫妻蔽子,如今夫凭妻贵……这和抱大腿的小白脸有什么区别?

他越想越郁卒,一整天郁郁寡欢,闷闷不乐,池穗悄悄把成壁叫来:“他怎么整日不高兴?是不是嫌官位太低,我明日回报何将军……”

成壁虽然脑子不大灵光,但是对自家大人的心情还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的,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音:“祝大人是个男人啊!”作为一个男人,怎么能沾自己媳妇的光呢?

池穗顿悟了,也压低了声音说:“我懂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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