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穗不过略调侃几句,

也不再惹祝从之

:“这件事确实不能完全怪他, 日后你有什么事就叫人告诉我一声,不必亲自来了。”

池穗自认为说得委婉, 还是给祝从之弄了个大红脸, 他噎了噎,默默点了点头。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, 祝从之有些急切地看着池穗说:“我要同你说件事, 这几日,我好像瞧见有人往我的营帐里面跑。”

他微微皱着眉毛思索的模样很是可爱,池穗有些坏心眼的调侃:“山里头阴气重,失踪个把人不在话下, 莫不是闹鬼?”

祝从之狠狠拿眼剜她:“正说正事的时候, 你别胡闹了。”

池穗见祝从之有些恼了, 只能端正一下态度,虚心地问:“那你说说看,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池穗的封赏下来之后,何庆忠下令为池穗和刘万时补充了折耗的数千人马, 而后令他们二人乘胜追击,向北迫近。

刘万时和以前倒是不太一样了,对权力也看得很淡,平日里有时会找张军医喝喝酒,池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叫人打扰他, 一心和祝从之好好抓一抓军中的奸细。

他们的六千人马在尹提草原上和匈奴王军迎面相抗,他们刚经历过大战, 何庆忠并没有让他们承担主力任务。而此外,靖安城亦开始出兵向匈奴进发,在霍兰山东北侧的歇马坡前和赫连颉短兵厮杀。

池穗遇到的都是小股部队,她指挥兵马且战且退,依托霍兰山余脉的有利地形,几战皆告捷。

有一日,祝从之在看池穗点兵的时候,突然觉得一瞬间的恍惚。池穗站在半山处的大石头上,身上披着甲胄,头盔的顶部挂着殷红的红缨,她单手握着湛金枪沉默地看着兵卒们排兵布阵。

深秋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,发出灼热而耀眼的光,他想起那一日在双柳村的情形,池穗穿着简单的长袍,把手里的鱼食投进鱼缸里。

池穗比任何人都适合这里,她是个军事奇才,她的诸多才华在这个时刻终于大放异彩,针织女红、红袖添香能做到这些的都是寻常女子,池穗是弯刀是烈酒,是普天之下最独一无二的女子。

祝从之想着想着,一个略带傻气的笑容就慢慢浮现在他的脸上,池穗的目光就在这时候落在了祝从之身上,她又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天色,忍不住拉了拉身边的刘万时,用眼神示意祝从之:“他……这是怎么了?”

刘万时淡淡地瞥了一眼,把目光收回来:“可能是吃东西把脑子吃坏了。”池穗知道他在玩笑,略一挑眉也不太放在心上:“我让你安排的人可都安排好了?”

池穗向来对祝从之的事情格外上心,这几日他的营帐里闹贼,池穗都让他派几个得力的人到门口的暗处守着,刘万时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骄矜的公子哥,脸上依旧淡淡的:“早就安排好了,前几日查无所获,因而一直没有报给你,放心吧。”

听闻此言,池穗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笑容来:“有大哥此言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这个笑容十分真诚,池穗唇红齿白在阳光之下好像在发光,刘万时心里微微一突,立刻把目光收回:“不打紧的。”

月色清清冷冷地挂在半空,阿笙坐在营帐门口的小凳上,纤纤素手为张军医倒了杯茶:“这茶的煎法还是阿娘教我的,不能欠了火候,也不能煎得太久,阿爹你尝尝。”

张军医被她一口一个阿爹叫得笑逐颜开,忙不迭地点头:“确实好,当初你阿娘也是这么煎茶的。可惜了,她已经不在了。”

阿笙拿着茶壶地手微微一顿,很快又恢复如常,张军医的眼中有怜爱的神色:“你的眼睛和你阿娘长得很像,看见你,我只觉得又好像看见阿若似的。好孩子,我亏欠你们母女太多了,如今只盼着能弥补一二。”他说话的语气似悲似叹,眼圈也微微发红。

阿笙看着他的模样,飞快地咬了一下嘴唇,波光潋滟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神色,她握着壶把的手微微收紧:“若是我做了什么错事,阿爹可也会原谅?”

“你是我女儿,”张军医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阿笙,他的脸上也难得一见地露出深沉之色,“我这做父亲的,理应原谅你做的任何事,不过话又说回来,你一个小小女郎能翻出什么浪花,你像你阿娘,向来乖巧。”

阿笙莞尔,眉目婉婉的一笑,而后又轻轻垂下眼睛,像是在梦呓一般地自言自语:“是啊,小小女郎。”

二人正说着,突然听见不远的地方一阵喧哗。张军医扶着桌子站起来向喧哗的地方看去,好似是在祝从之的营帐附近,连池穗都惊动了。

阿笙似乎也没料到,她微微皱着眉往那看去,张军医转过身,安抚似的对阿笙说:“你在房间里稍后,我过去看看。”

池穗的目光冷冽地看着被成壁摁住的那个年轻人,他的头发乌黑,像寻常兵卒一样把头发束在头顶,他沉默地跪着,一言不发。他的双手被缚住,跪在池穗面前,祝从之静静地看着他:“竟然是你。”

那个年轻人抬起头,正是豹子那张青涩的脸,成壁和他年龄相仿,两个人在军中的关系非常要好,成壁神情复杂地看了豹子几眼,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,他默默站到祝从之身后。

池穗走上前,淡淡地问:“是谁指使你做的?”

豹子沉默不语。

“你入伍比我还晚些,兖州人,父母都是靠天吃饭的平民,你有个在兖州当兵的兄长,家里还有个小妹,你既和我无冤无仇,也没有家国之恨,我倒想知道,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?”池穗能把任何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世记得八九不离十,听她说出口的一字一句,豹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痛苦之色,不过他依旧低着头,一句话也不肯说。

刘万时双手环胸把他上下打量一番,而后缓步走到他面前,用合上的折扇挑起他的下巴,让他和自己直视:“军中的规矩你也懂,这背叛的罪名是最重的一等,可不仅仅是掉脑袋这么简单了,你若是负隅顽抗,只怕要祸及家人。”

豹子依旧沉默着,突然刘万时猛地出手捏住了他的下颌,他的眼睛像刀锋一样锐利:“你想咬舌求死只怕也没这么容易,来人!”他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,有人上前拿布团堵住了他的嘴。

刘万时又恢复了方才那幅倜傥风流的模样,略一挑眉:“池统领,你的人我也不好插手,是杀是剐,还是听你的。”说着他施施然地从人群里退了出去,好像他只是来看个热闹似的。

池穗淡淡吩咐铁头:“找个空营帐关起来,严加看管,不许给他送饭!”

刘伍长一直站在边上,犹犹豫豫地说:“统领,豹子一向忠诚不二,上阵杀敌也常常冲在最前面,这次保不齐有难言之隐……”

话音还没落地,池穗猛地转过身,幽邃的眼睛像冰一样冷冽:“求情者,皆视为同党!”刘伍长骤然收声。

池穗踅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,步子走得极快。豹子算是她看中的一名兵卒,虽然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军士,可她已经开始属意升他做个伍长,豹子年轻,如果一直踏实肯干,假以时日也是能熬出头的。

御下不严是大忌,她痛心失去这员爱将,又对自己的疏忽十分自责,只是豹子一直三缄其口却让她分外不解,若他一直不肯出言,只怕真相亦不能水落石出,当真是让人觉得头痛。

祝从之看着几个兵卒把豹子带走了,而后转过身冲着池穗的背影跑了过去,他一路小跑着来到池穗身边,看她脸色不好,犹犹豫豫地想逗她开心,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从哪说起。

寻常女郎很好哄,她若喜欢红妆你就送她胭脂,若喜欢食物便送她糕饼,此外熏香、衣物、首饰,林林总总数下来也不过那么几样,可池穗不是寻常女子,祝从之到此时才默然惊觉自己对池穗了解的依旧很少。

他犹豫了一下,试探着跟池穗说:“你别走那么快,今日我路过厨房,主厨那还有一只羊腿,外酥里嫩,又焦又香,撒上椒盐当真是味美,你饿不饿,我让他烤了端上来?”

池穗抬眼看了看天色,淡淡道:“时辰不大早了,就不要生火做饭了,我不饿。”说罢还对着祝从之浅浅地笑了一下。

祝从之不死心,又快步走了几步:“马上要过冬了,我命人给你做两件新衣服吧,找两块上好的料子,做件鹤氅也好。”

池穗神色如常:“我倒也不缺衣服,冬衣还是去年新做的,今年穿也还好。”今日遇见这件反常的事,池穗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考量片刻,却没料到祝从之缠得这么紧,简直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。

这可真是难坏了祝从之,他脸皮薄,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池穗,他知道池穗心里定然是为豹子的事焦虑,忍不住继续试探:“我替你去审一审豹子,可好?”

池穗的脚步猛地一顿,转过身来看着他说:“他既然进了你的营帐,定然是对你图谋不轨,我不大放心,你不要去了。”

池穗很少这样直直白白地说出自己心里的喜怒,她的眼睛在羊角灯的照射下微微闪着光,祝从之的脸微微一热,而后抬起头,笑嘻嘻地说:“我叫成壁和我一起去,你就放心吧!”看池穗的反应,他知道自己应该猜对了,他向来是军中的闲人,整日无所事事。

“让我试试,能不能帮到你。”祝从之抬起眼,真心实意地对池穗说。

池穗犹豫了一下,她看着祝从之清澈而笃定的目光,轻轻点点头。祝从之反倒有些开心,他叫上成壁向关着豹子的那间营帐走去。

池穗看着他的背影,一直皱紧的眉毛反倒舒展了几分,一个淡淡的笑自她的眼睛深处闪过。祝从之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。她看着祝从之的背影走出好几步,突然叫住他:“等等!”

祝从之微微一愣,回转过身来看向她,瑟瑟的秋风里,池穗鬓边的几缕头发被晚风吹起,她缓步走来,衣袂纷飞。背后的羊角灯闪着橙黄色暖软的光,给她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。

这个时候池穗没有穿战甲,她淡淡一笑,褪去了作为主将的凌厉,这一笑倒显出几分柔和,她的手温热,拉住祝从之的手,真心实意地说:“从之多谢你了。”

她从没有这样对他表露过柔情的一面,祝从之一愣,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,好在夜色深深能遮掩一二,他咳了一声,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向一边:“你我之间,不必言谢了吧。”

池穗好像福至心灵一般,眼睛微微一弯,唇边的梨涡一闪而过,她微微弯下腰,凑上前挑眉看着祝从之:“这是自然,咱们二人,本就该不分你我。”她的眼中有淡淡的光潋滟流转,看得祝从之一愣。池穗的笑看似平淡,可眼中却藏着二分柔旎的风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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